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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实现了去拜望安娜的心愿。她要去做一件使她妹妹伤心和惹得列文不高兴的事情觉得很过意不去;她觉得列文家不愿意和弗龙斯基有任何来往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她认为拜访安娜表明尽管她的处境改变了但是自己对她的感情依然不变是她的责任。

 为了使这趟旅行不依靠列文家的帮助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打人到乡村里去租马;但是列文一听说这件事就来责备她。

 “你为什么认为你去我会不高兴呢?即使我不高兴的话如果你不用我的马我就会更不高兴了”他说。“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你一定要去。再说要在乡村里租马一来会使我不高兴而主要的是他们会承揽下这桩差使但是永远也不会把你送到地方的。我有马。如果你不想让我难过的话你就拿我的去用吧。”

 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只好答应在指定的期列文给他的姨姐准备好了四匹马作为轮班驾驶的驿马是由耕马和乘骑拼凑起来的一点也不壮观但是却能够当天把她送到目的地。目前要动身离开的公爵夫人和接生妇都需要马这对列文说来是一件麻烦事但是由于他殷勤好客他不能让住在他家里的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到外边去租马况且他知道她为了这趟旅行而要花费的二十个卢布对她来说是一笔了不起的数目;而列文对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的拮据的经济状况就像对自己的事情那样关心。

 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听了列文的劝告在黎明以前就动身了。道路很好走马车很舒适马匹跑得很起劲在驾驶台上车夫旁边坐着的不是仆人而是列文为了‮全安‬起见派遣来的事务员。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打瞌睡了直到抵达了换马的小旅店才醒过来。

 在列文那次去斯维亚斯基家中途逗留过的那家蒸蒸上的农家喝过茶同女人们聊了一阵孩子同老头谈了谈他非常钦佩的弗龙斯基伯爵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在十点钟就继续赶路了。在家里由于要照顾孩子们她没有思索的余暇。但是现在在这四个钟头的旅途中她以前压抑住的千头万绪突然都涌上了她的心头她开始从各种不同的角度来回顾她自己这一生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她的思想使她自己都觉得奇怪。最初她想到了孩子们虽然公爵夫人主要是基蒂(她比较更信赖她一些)答应了照顾他们她还是放心不下。“但愿玛莎不要又淘气格里沙不要被马踢了莉莉不要再闹肚子就好了。”但是一下子眼前的问题又被不久将来的问题代替了。她开始沉思今年冬天在莫斯科她得搬到一幢新房子里去把客厅的家具更换一新给最大的女孩做一件冬大衣。随后更远的未来的问题——她怎样把孩子们培养成*人——也出现了。“女孩子们还好办”她凝思。“可是男孩子们呢?”

 “好在现在我在教格里沙但是这只是因为我现在没有牵累没有怀孕。自然什么都不能指望着斯季瓦。靠着好心人的帮助我会把他们培养成*人;但是万一又生儿育女呢…”她突然想起那句话——说加在妇女身上的咒诅是生育的痛苦——有多么不正确。“分娩倒没什么;但是怀孕却是一件苦事哩”她沉思回忆她最近的一次怀孕和最小的婴儿的夭折。她回想起刚才在歇脚地方她和一位年轻女人谈过的话。为了回答她有没有孩子这个问题那个年轻美貌的农妇快活地答复说:

 “我有过一个女孩但是老天爷解放了我。我去年四旬斋把她埋了。”

 “那么你很难过吗?”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问她。

 “有什么可难过的哩?老头的孙子孙女本来就很多了。儿女只不过是个麻烦罢了。害得你这也不能干那也不能干不过是个累赘罢了。”

 尽管这个年轻女人脸上着温柔和蔼的神情这回答却使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起了反感;可是现在她不由得回忆起这句话。在这句豁达的话里倒也有一部分道理。

 “总而言之”她沉思回顾她这十五年的结婚生活。“怀孕、呕吐、头脑迟钝、对一切都不起劲、而主要的是丑得不像样子。基蒂就连那样年轻美丽的基蒂也变得那么难看了。我怀孕的时候我知道我变丑了。生产、痛苦痛苦得不得了最后的关头…随后就是哺、整宿不睡那些可怕的痛苦…”

 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几乎哺每个孩子都害过一场疮她一想起那份罪就浑身战栗。“接着就是孩子们的疾病那种接连不断的忧虑;随后是他们的教育坏习惯(她回想起小玛莎在覆盆子树丛里犯的过错)学习拉丁语…这一切是那样困难和难以理解。最要命的是孩子的夭折。”那种永远使慈母伤心的悲痛回忆又涌上了她的心头:她最小的婴儿一个害喉炎死去的小男孩;他的葬礼大家对那淡红色小棺材所表示的淡漠当盖上装饰着金边十字架的淡红色棺材盖的那一瞬间她看见他那鬓鬈的苍白的小额头和微微张着的出惊异神情的小嘴的时候她所感到的那种肝肠寸断的凄惨的悲痛。

 “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一切究竟会有什么结果呢?结果是我没有片刻安宁一会儿怀孕一会儿又要哺总是闹脾气和爱牢‮磨折‬我自己也‮磨折‬别人使我丈夫觉得讨厌我过着这样日子生出一群不幸的、缺乏教养的、和乞儿一样的孩子。就是现在如果我们没有到列文家来避暑我可真不知道我们要怎样对付过去了。自然科斯佳和基蒂是那样会体谅人使我们一点也不觉得;但是不能老这样下去的。他们会有儿女就不能帮助我们了;事实上他们现在手头也很困难。爸爸他几乎没有给自己留下一点财产怎么能管我们呢?这样我自己连抚养大孩子们都办不到除非低三下四地靠别人帮忙。嗯就往好里想吧:以后一个孩子也不夭折我终于勉勉强强把他们教养成*人。充其量也不过是不要成为坏蛋罢了。我所希望的也不过如此。就是这样也得吃多少苦头贯多少心血啊…我的一生都毁了!”她又回忆起那个年轻女人所说的话。这个回忆又引起她的反感但是她不能不承认这些话里是有几分浅的真理。

 “还很远吗米哈伊尔?”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问那个事务员为的是驱散那种吓得她胆战心寒的思想。

 “听说离村庄还有七里。”

 马车沿着村里的大街驶上一座小桥。一群开心的农妇肩上搭着绕好的捆庄稼的绳索有说有笑地正在过桥。农妇们停在桥上不动好奇地打量着这辆马车。所有朝着她看的面孔在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看来都是健康而快活的以她们的生活的乐趣刺她。“人人都活着人人都享受着人生的乐趣”多莉继续沉湎在凝思中那时马车已经驶过农妇们身边驶到斜坡顶上马飞快地放开步子人坐在旧马车的柔软的弹簧上舒适地颠簸着。“而我就像从监狱里从一个苦恼得要把我置于死地的世界里释放出来现在才定下心想了一会儿。人人都生活着:这些女人我的妹妹纳塔利娅瓦莲卡和我要去探望的安娜——所有的人独独没有我!”

 “他们都攻击安娜。为什么?难道我比她强吗?我至少还有一个心爱的丈夫。并不是很称心如意的不过我还是爱他的;但是安娜并不爱她丈夫。她有什么可指责的地方呢?她要生活。上帝赋予我们心灵这种需要。我很可能也做出这样的事。在那可怕的关头她到莫斯科来看我我听了她的话这一点我现在都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当时我应当抛弃我丈夫重新开始生活。我可能真的爱上一个人也真的被人爱上了。现在难道好些吗?我并不尊敬他。我需要他”她想起她的丈夫。“我容忍了他。那样做难道有什么好处吗?当时还可能有人欢喜我我还有姿。”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继续想下去她很想在镜子里照一照自己的容貌。她的口袋里有一面旅行用的小镜子她很想取出来;但是瞥了一眼车夫和坐在她旁边晃来晃去的事务员的背影她知道万一他们当中有个人掉过头来她可就不好意思了因此她没有把镜子掏出来。

 但是即使没有照镜子她想现在也还不晚于是她回忆起那个对她特别殷勤的谢尔盖·伊万诺维奇;那个在她的孩子们害猩红热期间曾同她一道看护过他们而且钟情于她的斯季瓦的朋友心地善良的图罗夫岑。还有一个非常年轻的人——她丈夫开玩笑似地对她讲的——认为她在姊妹中是最美丽的。于是最热情的和想入非非的风韵事涌现在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的想像里。“安娜做得好极了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责备她。她是幸福的使另外一个人也幸福而且不像我这样疲力尽她大概还像以往一样娇、聪明和坦率”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这么想着一丝狡猾的微笑扭曲了她的嘴特别是因为想到安娜的风韵事的时候她同时给自己和一个爱上了她的想像中的德才兼备的男子虚构了一段类似的风韵事。她像安娜一样把全部真相都向她丈夫招认了。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听了这场自白出的惊讶而狼狈的神情使她微笑起来。

 沉溺在这样的梦想中她到达了大路上通到沃兹德维任斯科耶村转弯的地方了。

 十七

 车夫勒住了四匹马往右边黑麦田里回头望了一眼那里有几个农民坐在大车旁。事务员本来想跳下车去但是随后又改变了主意命令式地向一个农民吆喝做手势要他走过来。在马车行驶时感到的微风车一停就平息了;马蝇落在汗浃背的马身上马忿怒地想把蝇子驱走。从大车旁传来的敲击镰刀的铿锵声停息了。有个农民立起身来朝着马车走来。

 “唉呀你的动作太缓慢了!”事务员向着那个赤着脚慢腾腾地跨过踩硬了的干路的车辙走来的农民怒喝道。“快点!”

 那个鬈的老头头上着树皮绳索伛偻的脊背被汗水淋得黑黝黝的他加快度走到马车跟前用他的晒黑了的胳臂扶住挡泥板。

 “沃兹德维任斯科耶村老爷的庄园吗?到伯爵家去吗?”他翻来覆去地说。“你瞧走到路的尽头就往左拐。顺着大路一直走就到了。不过你们要找谁呀?伯爵本人吗?”

 “他们在家吗朋友?”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含糊其词地说甚至对农民也不知道怎样打听安娜才好。

 “一定在家的”农民说把体重由一只赤脚上倒换到另外一只上在尘土里留下清清楚楚的五个脚趾印。“一定在家的。”他又重复了一句显然很想聊一阵。“昨天还来了一群客人哩。客人多得了不得…你要干什么?”他扭过去望着在大车旁喊叫的小伙子说。“啊不错!不久以前他们骑着马路过这里去看收割机。现在一定到家了。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远路来的”车夫说又爬到驭台上。“那么不远了?”

 “我告诉你就在那里。你们走到路口就…”他说一直用手摸索着马车的挡泥板。

 一个年轻的、身强力壮的、个子矮小的小伙子也走上前来。

 “什么是不是要雇工人去割麦子?”他问。

 “不知道小伙子。”

 “喂你瞧转到左边的时候就到了”农民说显然舍不得让他们走掉想聊聊。

 车夫赶着车走掉了但是他们刚一转过弯去就听见农民们喊叫起来:

 “停下嗨朋友们!停下来!”两个声音呼喊。

 车夫勒住马。

 “他们来了!那就是他们哩!”农民喊着说指着沿着大路过来的四个骑马的和两个坐着游览马车的人。

 骑在马上的是弗龙斯基和赛马骑师韦斯洛夫斯基和安娜游览马车里坐的是瓦尔瓦拉公爵‮姐小‬和斯维亚斯基。他们骑马出游回来并且看了一架新运来的收割机开动的情况。

 马车停住不动的时候骑手们以散步的步伐走过来。安娜同韦斯洛夫斯基并肩走在前头。她平稳地骑着一匹马鬃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短尾的英国种矮脚马。看到她那由高帽里散落下来的一绺绺的乌黑鬈的美貌动人的头她的丰的肩膀她的穿着黑骑装的窈窕身姿和她的整个的雍容优雅的风度多莉不由得为之惊倒了。

 最初的一瞬间她觉得安娜骑马是不成体统的。在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的心目中女人骑马是和幼稚而轻浮的卖风情的观念有关联的按她的见解这对于处在安娜这种境地的女人是很不合式的;但是当她在近处端详了她一下的时候她马上觉得安娜骑马也没有什么不好。虽然她具有优美动人的风度但是安娜的一切——她的姿态、服装和举止——是那样单纯、沉静和高贵再也没有比这更自然的了。

 瓦先卡·韦斯洛夫斯基戴着丝带飘舞的苏格兰帽骑着一匹骑兵的灰色烈战马两条腿往前伸着和安娜并着肩显然正在自我欣赏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一认出他就忍不住笑起来。骑着马走在他们后面的是弗龙斯基。他骑着一匹纯种的赤骝马它显然奔驰得烈大他揪着缰绳勒住它。

 在他后面的是一个穿着赛马骑师服装的身材矮小的人。

 斯维亚斯基和瓦尔瓦拉公爵‮姐小‬坐着一辆簇新的游览马车车上套着一匹乌骓骏马追赶着骑马的人们。

 安娜认出那娇小的、蜷缩在旧马车角落里的人就是多莉的时候她的面孔立刻就欢笑得容光焕了。她喊了一声在马上‮动耸‬了一‮身下‬子让马奔驰起来。驰到了马车跟前她不用人扶就跳下马提着骑马服着多莉跑过去。

 “我想是你可是又不敢这么妄想!多么高兴啊!你简直想像不到我有多么高兴!”她说一会儿把脸紧贴着多莉吻她一会又闪开带着微笑打量她。

 “多么高兴的事啊阿列克谢!”她说转向下了马正朝她们走来的弗龙斯基。

 弗龙斯基下灰色大礼帽朝着多莉走过去。

 “您想像不出您来了我们多么高兴哩!”他特别加重了语气说同时微微一笑出两排结实的白牙齿。

 瓦先卡·韦斯洛夫斯基没有下马摘下帽子客人兴高采烈地在头顶上挥舞着他的缎带。

 “这位是瓦尔瓦拉公爵‮姐小‬。”当游览马车驰拢来的时候安娜回答多莉的询问的眼光。

 “啊呀!”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说她的脸上不由得出不的神色。

 瓦尔瓦拉公爵‮姐小‬是她丈夫的姑妈她早就认识她却不尊重她。她知道瓦尔瓦拉公爵‮姐小‬一生都在有钱的亲戚家过寄人篱下的生活;但是她现在竟然到弗龙斯基家——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家——里作食客因为她是她丈夫的亲戚使多莉感到莫大的侮辱。安娜觉察出多莉脸上的表情于是不好意思起来脸上泛出红晕使得骑装由她的手里滑落下去把她绊了一下。

 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走到停下来的游览车跟前冷淡地同瓦尔瓦拉公爵‮姐小‬打了个招呼。她同斯维亚斯基也认识。他打听他那行径古怪的朋友和他的年轻子近况如何眼光扫了一下那一群拼凑起来的马和马车上那千疮百孔的挡泥板于是请夫人们都来坐游览马车。

 “我去坐那辆马车”他说“马很驯良而且公爵‮姐小‬的驾驶技术高明得很哩。”

 “不请您坐在原处别动”也走上前来的安娜说。“我们去坐那辆马车”于是挽着多莉的胳膊引着她走了。

 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看见那辆她从未见识过的雅致的马车那一匹匹出色的骏马和环绕着她的那一群优雅而华丽的人得眼花缭了。然而最使她感到惊讶不置的还是在她所熟悉而钟爱的安娜身上所生的变化。换上另外一个女人一个眼光不那么敏锐、以前不认识安娜、特别是一个没有起过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在路上起过的那种念头的女人在安娜身上是看不出什么异样的地方的。但是现在多莉被那种仅仅在恋爱期间女人身上才有的。现在她在安娜脸上所看出的那种瞬息即逝的美貌所打动了。她脸上的一切:她脸颊和下颚上的鲜明的酒靥她嘴的曲线她面孔上依稀漾的笑意她眼里的光辉她的动作的优雅与灵活她的声音的圆润甚至她用来回答韦斯洛夫斯基的那种半恼半笑的姿态——他请求许他骑她的马好教它跑时用右脚起步——这一切都特别使人神魂颠倒;好像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而且为此感到高兴。

 当两个女人在马车里坐定了的时候两个人突然不自在起来。安娜因为多莉那样聚会神好奇地打量她而难为情;而多莉在斯维亚斯基批评过“这辆车子”以后因为安娜陪她一齐坐上这辆又肮脏又破旧的马车不由得羞惭起来。车夫菲利普和事务员也有同感。事务员为了掩饰自己的窘相手忙脚地张罗着搀扶夫人们上车但是菲利普变得愁眉不展了打定主意将来决不再受这种外表上的优越气派的影响。他讽刺地冷笑了一声瞥了一眼游览马车的那匹乌骓骏马心里已经断定这匹马只适于散步之用热天一口气决走不了四十里路。

 大车旁的农民们都立起身来一边好奇而快活地观望着客人们的会晤一边说东道西。

 “他们很高兴哩好久没有见面了!”头上着草绳的鬈老头说。

 “喂格拉西姆叔叔要是套上黑骟马拉麦捆干起活来就快了!”

 “你瞧!那个穿马的是女人吗?”他们中间有一个人喊道指着正跨上女用马鞍的瓦先卡·韦斯洛夫斯基。

 “不是男人。看他跨得多么灵活啊!”

 “唉呀小伙子们看起来我们今天不歇晌了?”

 “今天还有什么时间歇晌哩!”老头说斜着眼望了望太阳。“看看过了晌午了!拿起镰刀来吧!”

 十八

 安娜望着多莉的消瘦、憔悴、皱纹里是灰尘的面孔本来想要把心里想的话告诉她就是:多莉消瘦了;但是想起自己却变得美貌动人了而多莉的眼色也仿佛这么说于是她叹了口气谈起自己的事情来。

 “你望着我”她说。“心里在纳闷处在我这种境地我能不能幸福呢?哎唷你怎么想法呢?说起来真不好意思;但是我…我却幸福得令人难以宽恕呢!在我身上生了不可思议的奇事就像一场大梦正吓得心惊胆战的时候突然间醒悟过来感觉得一切恐怖都不存在。我醒过来了。我历尽了恐惧和痛苦但那早已是过去的事了特别是自从我们到了这里以后我幸福得不得了!…”她说带着羞怯的微笑探究地凝视着多莉。

 “我多么高兴呀!”多莉微笑着说语气却不由得比本来的意思冷淡了些。“我替你高兴哩。你为什么不给我写信呢?”

 “为什么?因为我不敢…你忘记了我的处境…”

 “给我?你不敢?若是你知道我多么…我以为…”

 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想要说说她今天早晨的想法但是不知为什么她现在又觉得很不适当了。

 “不过这个我们以后再谈吧。这是什么?这些建筑都是什么?”她询问想要改变话题指着映入眼帘的一道相思树和紫丁香树构成的绿色天然篱笆后面的红绿相映的房顶。“简直是一座小城市呀!”

 但是安娜没有回答。

 “不不!你对于我的境遇到底怎么看法你怎样想法?

 怎样想法?”她追问。

 “我认为…”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本想开口说下去但是恰恰在这时已经把马调教得会先迈右腿奔驰的瓦先卡·韦斯洛夫斯基穿着短皮外套疾驰过去笨重地在女用皮马鞍上一起一伏。

 “行了安娜·阿尔卡季耶夫娜!”他叫喊。

 安娜望都没有望他一眼;但是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又觉得在马车里不便讨论这么大的问题因此她简单地回答说:

 “我没有什么意见”她说“我一向爱你如果爱一个人那就爱整个的他实事求是地照他本来的面目去爱他而不是离实际希望他这样那样的…”

 安娜扭过头去不看她朋友的面孔眯着眼睛(这是她的新习惯多莉以前没有见过)凝思起来极力想要完全领会这些话的含意。而且她显然按照自己的想法领悟了她瞥了多莉一眼。

 “如果你有什么罪过”她说。“为了你来了而且说了这一番话通通会得到宽恕的。”

 多莉看见她的眼睛里泪水盈盈的了。她默默地紧紧握住安娜的手。

 “这些到底是什么房子?怎么这样多啊!”沉默了一会以后她又旧话重提了。

 “那是仆人的下房、养马场和马厩”安娜回答。“从这里起是花园。本来全都荒芜了但是阿列克谢又通通修葺一新。他非常爱这庄园这简直出乎我意料之外而且他对经管农业醉心得很。当然这是由于他天分高!不论他干哪一样他都干得很出色。他不但不觉得枯燥无味反而干得起劲极了。他——就我所知道的——成了第一打细算的庄园主;在农事上他甚至都斤斤计较了。不过只是在农业上才这样。但是遇到要用几万的场合他又不打算盘了”她说脸上出那种愉快而调皮的微笑那是妇女们谈到只有她们才现得了的她们的爱人的隐蔽特时常表出的。“你看见那一幢大建筑吗?那是一所新医院。我想要值十万多卢布哩。这是他目前的dada1。你知道这是怎么开办起来的?农民们请求他廉价出租一些牧场我想是这样的而他一口回绝了于是我就责备他太吝啬。当然不只是因为这件事而是好多事合在一起使得他动手修建了这个医院好证明你知道他并不吝啬。可以说netepetitesse2可是我却因此更爱他了。现在你马上就会看到房子了。那还是他祖父的房子外表上什么也没有变动。”——

 1法语:特别爱好的话题。

 2法语:这是一件小事。

 “多么漂亮啊!”多莉说用一种不期然而然的惊异眼光观看着在花园里的古树的深浅不一的绿荫掩映中耸立着的、有着一排排圆柱的富丽堂皇的宅邸。

 “很美不是吗?由房子里由楼上眺望风景美得惊人哩。”

 她们的马车驶进了铺砂砾、百花环绕的院落那里有两个人正在用糙多孔的石头围着耙松了的花砌花坛她们驶进去停在有顶的门廊下。

 “啊他们已经到了!”安娜说望着正由台阶旁牵走的乘骑。“这匹马好极了对不对?这是矮脚牝马是我最喜爱的。牵到这里来给我些糖。伯爵在哪里?”她向冲出来的两个穿着讲究的号衣的仆人说。“哦他来了!”她说看见弗龙斯基和韦斯洛夫斯基出来接她。

 “你把公爵夫人安置在哪个房间里?”弗龙斯基用法语对安娜说不等她回答就又一次招呼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这一次他吻了吻她的手。“我想有凉台的大房间吗?”

 “噢不!太远了!最好住在犄角上的房间里那我们就可以多见面了。哦我们去吧”安娜说把仆人拿来的糖喂了她的爱马。

 “etvousoub1iezvotredevoir”1她对也出来站在台阶上的韦斯洛夫斯基说。

 “pardonj’enaitoutp1ein1espoches”2他微笑着回答把手指伸到背心口袋里。

 “maisvousvenezrtoptard”3她说用手帕揩揩喂糖时被马舐了的手。安娜转向多莉说:“你可以久住吗?只待一天?这可不行!”——

 1法语:您忘了您的职责。

 2法语:对不起我有几口袋哩。

 3法语:但是您来得太迟了。

 “我答应了的还有孩子们…”多莉回答因为她得从马车里取出行李又因为她知道自己面风尘而觉得狼狈起来。

 “不多莉亲爱的…好再说吧!来来吧!”于是安娜引着多莉到她的房间里去了。

 这不是弗龙斯基所提到的那个富丽堂皇的房间而是一间安娜请她将就着住的房间。这间需要道歉的房间也非常豪华讲究这样的房子多莉还从来没有住过这使她回忆起国外最好的旅馆。

 “哦亲爱的我多么高兴呀!”安娜说她穿着骑装在多莉身边坐了一会儿。“跟我谈谈你自己的事。我只匆促地见过斯季瓦一面。可是他不可能告诉我孩子们的事情。我的小宝贝塔尼娅怎么样?我想长成大姑娘了吧?”

 “是的很大了哩。”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简短地说关于她的孩子们的事情她竟能够这样冷淡地回答连她自己都觉得惊异。“我们在列文家过得愉快极了。”她补充说。

 “哎哟要是我知道”安娜说。“你并不轻视我…我早就邀请你们都到我们家来了。你知道斯季瓦和阿列克谢是情很好的老朋友。”她补充说突然间涨红了脸。

 “是的不过我们过得很好哩…”多莉心慌意地回答。

 “不过我高兴得说傻话了!只有一点亲爱的见了你我多么高兴呀!”安娜说又吻吻她。“你还没有说你对我怎么看法呢我一切都想知道。我很高兴你照我本来的面目看待我。主要的是我不愿意你认为我想表白什么。我什么都不想表白我不过要生活除了我自己谁也不伤害。我有权利这样做是吗?不过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谈得完的我们以后再好好谈吧。现在我去换衣服打使女来侍候你。”  M.if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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